光陰隧道.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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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五月的午休時刻,金黃色的陽光灑滿了綠草花樹,廣大校園的花花草草,無處不美,無處無景。韓尚錫在天台上拿著一支筆和一本圖畫紙,他正在繪畫素描畫著韋隆凱,韋隆凱凝望著遠方,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看!我好久沒畫了,』韓尚錫停止了畫,走過來說:『我在江陵的時候,我都會去正東津看日出,然後帶著畫本去捕捉正東津日出的美。』

   韋隆凱沒有注意韓尚錫說的話,他放空在想著一件事。韓尚錫看著他,用手指輕輕的拍了拍韋隆凱的肩膀,他關心的說:

  『怎麼了?在想些什麼?』

    韓尚錫的聲音把韋隆凱的思緒拉回來,他回神過來,望著韓尚錫。

  『哦,不好意思,我剛沒有聽到你說話。』

  『什麼事讓你想的那麼出神?』

  『姊姊的事情已經確定了,爸媽會在六月送她去美國念書,他們會陪姊姊去看美國的學校!』

  『已經確定了嗎?真的沒有轉寰的空間?你爸媽的安排也許對姊姊可能比較好,畢竟她會面臨到留級是真的比較麻煩……』

   韋隆凱難過,他悶悶的說:

  『我痛恨台灣的填鴨式教學,分數不能代表一切!』

  『我知道你為你姊姊的事難過,但我深相信台灣的教育,有一天會改變!』

  『真的會改變?我對台灣的教育極度沒有信心!』韋隆凱不敢抱著太大的希望,他搖搖頭說。

   韓尚錫把繪畫本闔上,他把畫筆放進筆袋裡,他望著韋隆凱說:

  『韓國也相當重視教育,而且古人有句話說:「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這方面思想教育,我相信台灣有一天也會秉持「修能」來改變!』

  『但願那一天的到來,』韋隆凱眉頭輕蹙,聲音帶著艱澀而沙啞的說:『Mango,我希望那個時候的我們,不必再為聯考而奮鬥了,我也期盼那個時候的到來,屬於我們倆真正的人生,而我將來的人生與你一同生活了!』

   韓尚錫聽了,緊緊的抱住了他,緊緊的把他擁入懷裡,這個世界充滿許多無奈,僅管他們的人生不被這個社會重視,但是在他懷裡的這個男孩,讓他心疼且想要扛起這個責任照顧他。他不知道未來會面臨怎麼樣的考驗,但是他不怕面臨考驗,因為他體內有股磅礡至極,浩大至極的氣勢的叛逆靈魂,在和這個保守的社會對抗。韓尚錫輕聲的在韋隆凱耳邊說:

  『不論世俗眼光怎麼看待我們,』韓尚錫摸著韋隆凱的頭髮,『我說過,只要我在你身邊的一天,我會陪著你到最後,到老,到永遠。』他說完,緊緊的抱著韋隆凱,他們彼此間的擁抱,周圍的時間彷彿靜止了一樣,兩人抱了好久好久,最後韋隆凱推開了韓尚錫,望著他說:

     『我有你這句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韓尚錫誠摯的,深情的,撫摸韋隆凱的臉頰,溫柔的說:

     사랑해요!』

     『什麼沙拉嘿?』韋隆凱不解的問。

      韓尚錫笑了,他捏了捏韋隆凱的下巴,笑著說:『這是韓文사랑해요,意思是「我愛你」!』

      韋隆凱聽了,臉都驀紅了。

     『這是我聽到,最讓人臉紅的三個字,』韋隆凱羞澀的說:『原來這就是韓文的那三個字。』

     『嗯,哪三個字?』韓尚錫裝傻的問,他希望從韋隆凱口中聽到的那三個字『我愛你』。

     『啊喲!這真的要說?這讓人好害羞啊!』韋隆凱兩手遮著臉頰說。

     『是啊!那三個字,很重要!』韓尚錫點頭回答。

     『哦,好吧!那你讓我有個準備一下!』

     『這三個字還要準備啊?』

     『嗯,我要試著去練習說。』韋隆凱緊張的說。

     『啊?練習?』韓尚錫驚呼的說:『我剛都說了,這不需要練習,除非你不愛我了……』

       韋隆凱驀然抬頭,急促的說:『愛!愛!我怎麼會不愛?사랑해요사랑해요!』

      終於這三個字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韓尚錫笑的好開心,他終於從韋隆凱口中聽到那三個字,聽的他享受在幸福的愉悅中,他舉起雙手歡呼。

     『你別那麼興奮好不好?當心樓下的人聽到天台上有聲音!』韋隆凱小心翼翼的說。

      韓尚錫實在太高興了,他無法控制自己心裡的澎湃。

     『你終於說出來了,我很擔心你真的不說。』韓尚錫笑著說。

     『哦──原來你在挖陷阱給我啊?』韋隆凱詫異的說:『你這個人有夠老奸!』韋隆凱自己也被逗弄了,他像孩子氣嘟著嘴。

     『老奸?我聽不太懂?』韓尚錫聽了一頭霧水。

    『「老奸」是閩南語,是指奸詐的意思!』韋隆凱笑著說。

    『哦,我可不覺得我很「老奸」哦!』韓尚錫回答。

    『你倒是學的滿快的嘛!』韋隆凱驚呼的說。

    『現教現學,又能馬上學起來!』韓尚錫微笑起來,接著說:『對了,我介紹我一個好朋友給你認識,是我的同鄉,他也在台灣念書。』

    『你是說你的另一個死黨姜泰煥?上次有聽你提過他!』韋隆凱稍略想起。

    『嗯,他在台南念書,我們每個月都會有一次敘舊,我有跟他提過你!他說他想來看一下弟莮?』

     『弟莮?』韋隆凱疑惑。『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這個字!』韓尚錫把韋隆凱的手拉了過來,在韋隆凱的手掌心上寫字。

     『欸!什麼跟什麼啦?』韋隆凱聽了覺得害臊。

     『呵呵!』韓尚錫微笑的說:『你早晚總是要見公婆的。』

       韋隆凱聽了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他覺得緊張,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接見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幾天後,韓尚錫帶著韋隆凱到鹽埕區的舊崛江小巷弄,一間名叫『小堤』的咖啡店。一進店裡,他一眼就看到一個跟韓尚錫差不多身高的年輕人在跟他們揮手,他就是姜泰煥,有著濃黑似墨的眉毛和長相斯文,姜泰煥見到韓尚錫身邊的韋隆凱,他怔住了,他直直的望著韋隆凱,他終於明白尚錫為什麼喜歡韋隆凱了。

     『你好,我是姜泰煥,我常聽尚錫提起你,很高興認識你!』
        韋隆凱望著眼前的姜泰煥,他感到有點緊張,只是輕輕點了頭。後來他們坐了下來,老板娘遞了一條冰毛巾和一杯開水,然後他們點了兩杯熱咖啡,韓尚錫和姜泰煥用韓語彼此互相問候,直到熱咖啡上桌了,韋隆凱啜了一口又一口,他在一旁看著韓尚錫和姜泰煥用韓語交談,他無法融入他們的話題,韋隆凱轉頭看吧檯烹煮咖啡的酒精燈,酒精燈的火舌搖曳的竄著,閃爍忽大忽小的火光,他第一次看到化學課用的酒精燈居然可以拿來煮咖啡,讓他大開眼界。『我們的愛情真的能像咖啡一樣,愈久愈香醇?』韋隆凱心裡這麼想:『我好希望那個時間到來!我想擺脫現在,讓我直接踏入另一個生涯開始!』

       聊到最後,他們走出小堤咖啡店,韓尚錫向姜泰煥擁抱道別。然後韓尚錫發動了機車,車子開往東高雄韋隆凱家的方向駛去,直到車子停在韋隆凱到家裡的巷口,韋隆凱下了車,韓尚錫跟韋隆凱講幾句話,他就必須趕去打工了。

       韋隆凱回到家裡,看到奶奶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電視機還開著,芮咪在後頭廚房忙著清潔,韋氏夫婦不在家,莉婷被送去美國了,陞凱在台北念書,整個家裡沒有一個相同年紀的可以跟他分享心情,韋隆凱突然想到作家張愛玲的一句話:『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備感幸福,在幸福進行時卻患得患失。』

       後來韓尚錫畢業了,確定保送北上就讀體育學院,他在九月就即將往北部唸書,而韋隆凱即將升高三,開始面臨聯考的開始,他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和韓尚錫相處,兩個月後,他就必須要獨自一個人奮鬥面臨聯考。韓尚錫有交代,不管發生什麼事,隨時可以找他的好兄弟姜泰煥,畢竟姜泰煥會繼續留在台南念書,他念的是五專,台南和高雄隔一個縣市,在聯繫上也比較方便。

       暑假來了,未來的兩個月韋隆凱只能珍惜韓尚錫在高雄的日子,這天下午,韋隆凱從外頭回來,一進門就見到韋太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隆凱,你去哪裡了?』韋太太問。

      『我……我去找楊博勳!』韋隆凱一時之間,冷靜的找個話題接著說:『我們在討論暑假要不要去上術科的課程?』

       韋太太的眼神帶著懷疑,她嚴肅的說:

      『我想你應該不用去補習班補習了,媽媽已經幫你請個家教來家裡幫你加強術科課程!』

       韋隆凱聽了大為驚愕,他不解韋太太為何作出這種安排。頓間一片陰影罩在韋隆凱的頭上,韋隆凱愕然看著自己的母親韋太太,他感到害怕是不是自己的什麼秘密讓韋太太知道?韋隆凱生氣的說:

      『可是我已經跟楊博勳他們約好要一起去補習術科的!』

      『隆凱我太了解你了!』韋太太截釘截鐵的說:『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的個性,你讀書從來不曾主動用功,光拿你數學來說,從來沒有一個滿意的分數,是不是?我知道你的耳朵不好,聽力太遠的有限,你去那個一間教室兩百人的補習班,我不相信你去上那個課程會有成效?』

       韋隆凱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母親,默然不語。就算他想抵抗韋太太的安排,但他知道自己目前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他知道自己的能力無法達到考取國立大學的標準。但是為了韓尚錫,為了他們的未來,為了以後編織的一切,他只能妥協這個安排。

        韋隆凱帶著顫抖的身子回到房間,他關上房門,整個人靠在門上,胸口覺得堵塞,渾身發抖,他很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韓尚錫,但現在韓尚錫在打工工作,怕影響到他的工作。韋隆凱撥打了電話給楊博勳,電話那方接聽了,韋隆凱把此事告訴了楊博勳,楊博勳聽了長嘆了一聲,他欲言又止的說:

      『阿凱,我不曉得……該怎麼說……?我感覺你媽……在控制你的行動!』

       韋隆凱聽了心都涼了一半,楊博勳曾經見過韋太太一次面,楊博勳曾說韋太太給人印象很有壓力感。

      『你記得我上次跟徐文峰去過你家,』楊博勳在電話中說:『我對你媽的印象,她不是一個很好招惹的人物。』楊博勳接著說:『拿你姊來說,她談戀愛談到課業都被留級,你想你媽會讓你重蹈覆轍你姊的後路?』

       韋隆凱聽了愕然,他很想說話,但喉嚨卻感到乾噎的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楊博勳在電話那方又繼續說:

      『阿凱,我不是在潑你冷水,以現在這個局勢,你只能妥協你媽的安排,否則你會變成兩邊都落空!』

      『你真的這麼認為?』韋隆凱擔憂的問。

      『我一向說實話,學長他在高雄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後你必須要面對現實。』楊博勳直接了當的說:『如果你有能力,五個月後看你要不要試試推甄這一場,若是你連推甄都沒過,你只能拼聯考!』

       是啊!以他現在的能力能不能上推甄都還不知道呢?對於未來他真的害怕及無助,沒有人可以幫助他,他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去拼一個未來。這段期間,韋隆凱只能在放學後偷偷去韓尚錫工作的地方探視他聊幾句話就走,韋太太是知道韋隆凱的放學時間,在時間上的緊迫壓力,他覺得韋太太好像無所不在,如影隨行知道他的行蹤似的。而他也只能透過楊博勳,在他和韓尚錫之間當傳話筒,他必須守護這個不被曝光的感情,僅管這段期間很難熬,他也必須咬牙齒根的度過去。

        四技二專的大考剛過去不久,韋隆凱看著日曆上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接近,他和韓尚錫能相處的時間愈來愈短。而他對韋太太,充滿了憤怒,與其說是與母親的冷戰,韋隆凱對韋太太的冷戰,韋太太心裡是知道的,孩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韋太太表面上堅強,內心卻是脆弱的,她心裡的痛苦寧願讓韋隆凱恨她,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韋隆凱奮鬥上進。哪個父母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韋太太就是希望韋隆凱將來能夠擠進國立的大學,畢業後找個好的企業工作,然後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就是她人生最大的圓滿。但以現在韋隆凱這個成績,他無法趕上其他的同學程度,萬一失敗,那她無顏面去面對韋家的列祖列宗。韋太太自己也相當自責,當年的一場疏忽,造成了韋隆凱註定一輩子都必須靠助聽器輔佐聽力,她把所有的重心都關注在這個孩子身上,僅管為了小兒子吃了不少苦,她都沒有喊過一聲苦一聲累,是她自己的疏忽讓孩子的人生走的那麼辛苦,韋太太無論如何她都要全心守護這個孩子!記得韋隆凱國中的時候,在學校受到了欺侮,曾經哭著對她說:

   『媽媽為什麼沒有把我照顧好?為什麼讓我變重聽?』

  是的,為什麼讓他變重聽?這一句話深深的刺傷了韋太太的心,所有的過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韋太太曾經在夜闌人靜的時候,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是她這雙手毀了自己的小兒子,讓韋隆凱變的內向、自卑、不愛與人接近,他的小學三年級的導師一度想把韋隆凱轉去啟智班,這讓韋太太感到非常驚愕,她不斷的說服老師,說明韋隆凱只是聽力上的殘缺,希望老師能讓自己的孩子在一般的教育下成長。『我就算拼了我這條命,就算我傾家蕩產,我也要讓我自己的孩子在一般教育下成長!如果命運逼我低頭,我絕對會用我一生的力量去抵抗!』

  韋太太在別人面前是一個堅強的母親,私下她卻是一個脆弱的女性,身為人母、妻子、媳婦多種角色身分的她,總是盡力去做好她本分該做的事。她不敢說她對原生家庭或進入韋家後的人生付出了多少心血,也不敢說她嫁給隆凱的父親後有許多的怨言。她只是希望自己在將來晚年的時候,能夠苦盡甘來含飴弄孫,她的一生就別無所求了。但是以現在這情況,她不能等,她必須幫韋隆凱安排課程規劃,她寧願砸重金請最好的師資來幫韋隆凱惡補加強課程。『我這麼做都是為了隆凱好,我寧可讓他恨我!但將來以後他才會感謝母親幫他很多忙!』她不懂為什麼孩子都不了解她的苦心?

  自從韋太太幫韋隆凱請了家教以後,聽家教老師說,韋隆凱上課都在發呆,不是分心就是心不在焉,給他的習題沒有一題答案是正確的,連最簡單的題目都寫錯誤,家教老師向韋太太詢問他的在校成績。

   『這孩子是在向我抗議宣戰?』韋太太望著韋隆凱的房門,她感到生氣又無奈,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她自己也認為是不是把隆凱逼太緊了?

  周末下午,韋隆凱下樓去廚房倒杯開水,發現飯廳準備了許多自助式的甜點和茶水,他心裡納悶有人過生日?他看著奶奶跟芮咪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他進了廚房走到奶奶身旁,輕聲問奶奶:『今天是什麼日子?有人過生日?』只見奶奶微笑不回應,他不解奶奶的笑是在賣什麼葫蘆藥?韋隆凱看著桌上這些西點,有果汁、又有三明治的,他有點懷疑:『難不成是來開派對的?』但是,家裡除了他一個年輕人,有誰會來家裡開派對啊?韋隆凱才剛想到這裡,門鈴就響了,他出來開門就見到楊博勳、徐文峰、林裕仁還有吳鴻義也來了。楊博勳說:『你媽媽邀我們來你家玩,她希望可以讓你放鬆一些壓力,所以她找我們來!』

       是在彌補?如果覺得這樣就可以收買他的話,那也太小看他了。他請楊博勳他們進屋裡來,一群人來到了飯廳,睜大眼睛看著桌上的點心和飲料大為驚訝。韋奶奶從廚房裡出來,熱烈的招呼。他們見到慈祥的奶奶,排排列的鞠躬問候,惹的韋奶奶笑的合不攏嘴。面對這種場合,韋隆凱只能暫時先把情緒和壓力拋在腦後,其它的,他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七月的暑假快要過去,將迎接八月的來臨。

       韋隆凱想念韓尚錫想到快發瘋,他趁父母白天不在家時,把身邊的B.B.CALL帶了出來,跑到巷口的統一麵包超商旁的電話亭,留言訊息給韓尚錫:

     Mango,我好想你!你最近好嗎?

          我媽最近給我請了家教,害我都不能出來找你!如果你有空,明天我會跟楊博勳返校打掃,我們中午在天台見!聽到留言再回給我PASS!』

 

       過了沒多久,韋隆凱的B.B.CALL回覆了,訊息上面顯示:

      8084,530-OIC~』 (數字註解:寶貝,我想你ー明白,我了解。)

 

    韋隆凱看著B.B.CALL上的訊息,他快要哭出來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如同被母親的軟禁壓力,他好像籠中鳥般,無法振高飛,現在他只能用這個機會,和韓尚錫相聚,一解相思之苦。

     

        隔天,韓尚錫將機車停在學校外的教學大樓的騎樓,他趁四下無人翻越了學校的圍牆,然後一個轉身往他和韋隆凱的教室大樓。韓尚錫看了手上的錶,已經快中午十二點整了,通往頂樓的門是關著,大門早已被鎖上,貼著禁止進入的告示,好在韓尚錫自己還保留著鑰匙,他打開了大鎖,推開鐵門,他又再度回到熟悉的地方。

     『Mango!』一個聲音突然叫他,他回頭看到韋隆凱站在門口。

    思念像浪潮洶湧地在他心裡沸騰,韓尚錫看到韋隆凱朝他而來,他緊緊的擁住了韋隆凱。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韋隆凱在韓尚錫的懷裡,感受他的體溫,感受他的心跳,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壓抑讓他淚如雨下,他哭著說:『媽媽給我安排了暑假在家裡家教,我根本沒有機會見你!』

   『我知道!我知道!』韓尚錫摸著韋隆凱的頭,安慰的說:『你同學楊博勳有把事情告訴我了!乖,不哭!』

   『事情真的來的太突然,我本來要打B.B.CALL給你,但我又很怕媽媽查B.B.CALL號碼,楊博勳說我媽媽太精明了!』韋隆凱平復了情緒,他皺著眉頭說:『我很怕我們的事會像我姐那樣,楊博勳說我目前只能先妥協我媽的安排,他說如果不順從我媽的安排,可能也會失去你!』

   『嗯,我懂,』韓尚錫點點頭,他鬆開了韋隆凱,望著韋隆凱的臉說:『難為你了!』

   『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力量不夠反擊媽媽!』韋隆凱咬著嘴唇。

   『別這樣,你母親或許她的出發點是為你好!』楊尚錫說,他的心裡有一股擔憂,他雖然還沒有正式見過韋太太,但他從韋隆凱和楊博勳口中得知,韋太太是一位不簡單的人物。韓尚錫看著韋隆凱,這陣子他看起來憔悴很多,面頰消瘦不少,小小的臉蛋充滿了忐忑的不安,讓韓尚錫甚為心疼。韓尚錫用雙手捧起韋隆凱的臉,輕輕的吻了韋隆凱的嘴唇。

      『好想念你的吻。』韋隆凱說。

      『喜歡嗎?』韓尚錫回答,深情的望著韋隆凱。

      『嗯,喜歡!你的吻給我安全感。你知道嗎?我這陣子都被媽媽給安排家教,讓我喘不過氣來,整天面對著電子學公式……讓我頭昏腦脹的!後來我跟媽媽冷戰,她讓奶奶幫忙張羅來個茶會,讓楊博勳他們來我家,但我認為這不能安撫我,因為我永不妥協!』

      『你說的太重了!』

      『我說的話會很重?你想想,大人太自私了,為什麼我一定要照他們的安排走?我對繪畫很有興趣,但媽媽認為畫畫不能當飯吃,他認為我要找一個可以技術的工作當糊口。』

      『天下父母心,伯母也是為你好。』

       韋隆凱怔怔的望著韓尚錫。

      『就算媽媽真的為我好?但是她沒有了解我的感受!』韋隆凱搖頭說。

      『給她一點時間吧!』韓尚錫充滿無奈。

        韋隆凱咬了咬嘴唇,他對母親的仍充滿抱怨,猛然搖頭,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一年。他慌恐的說:

      『沒有你在我身邊的日子,我不知道我要什麼去面對沒有你的日子?』

       韓尚錫聽了,這句話讓他的心裡內心洶湧,他把韋隆凱擁進了他的懷裡。

      『我知道該來的也是會來,』韋隆凱抱著韓尚錫說:『我知道我該學會去獨立,我知道我該努力去用功……但……我很怕我的努力沒有達到目標,所有的努力都會變成白費……』

       韓尚錫把韋隆凱擁的更緊了,他知道在他懷裡的男孩在害怕,韋隆凱顫抖的身子讓韓尚錫必須把這個男孩的恐懼給予鎮定的力量,韓尚錫祈求耶穌基督,祈求祂幫助在他身邊男孩,給予信心、力量,無論要他減少壽命,他要盡全力愛護這個男孩,守護著他。

      『小凱,你要堅強!我對你有信心!』韓尚錫抱著他說。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到國立的大學?以我現在的質力真的差太多了!』

      『你可以的!就像你鼓勵我一樣,我現在考上了!』

      『那是因為你有運動細胞,Mango,我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我沒有優點!』

        韓尚錫聽了,他不知道該什麼做來安慰韋隆凱?在他懷裡的男孩,充滿自卑、沒有信心。但是他相信即使有殘疾的人,並不會跟命運妥協的。起先,他自己根本沒有意願再升學的,因為韋隆凱的出現,給了他希望、信心。現在這個男孩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臨徘徊,而他必須拉這個男孩一把!因為他們有共同的願望,許一個未來。

      『Mango,如果我明年真的沒有考上學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會面臨像我姊姊的命運一樣?把我送出國念書,若是這樣,我就等於被判了死刑了!』

      『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韓尚錫鬆開韋隆凱的身子,盯著韋隆凱說:『所以你要努力,為了我們的未來,好嗎?』

      『好,我盡全力!為了我們的未來,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拼出成績!』韋隆凱伸手握住韓尚錫的手,他握的好緊好緊,他深怕一鬆手,就會把他們的未來給鬆掉了,韋隆凱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剛剛說什麼死生和什麼偕老?』韓尚錫不解的問。

      『這是一首詩,』韋隆凱解釋著說:『只要我們沒有分開,那就請你握住我的手,不要鬆開。無論有多短暫,也請你緊緊握住,無論生死聚散,我都與你相依。』

       韓尚錫聽了,他再度把韋隆凱緊緊的抱住了,而且是抱的更緊了,是的,無論有多短暫,無論生死聚散,他註定與韋隆凱生死相依。
 

       甜蜜的時光已經過去,韋隆凱看著手上的手錶,他必須趕回家了,避免韋太太懷疑。但是他和韓尚錫約好,會想辦法出來見面,就只能透過楊博勳牽線幫忙了。雖然他們剩下一個月的時間能見面,但韋隆凱都想盡辦法編不同理由和楊博勳談論功課,直到有一次韋太太說:

      『隆凱,你知不知道你的家教老師跟我說,你絲毫都沒有進步的空間?你到底要不要考大學啊?』

       韋隆凱看著韋太太,他支吾著說:

      『我……我當然要考啊!』

      『既然要考,就好好的專心在加強專業科目上!』韋太太惱怒的說:『你老是找楊博勳問功課?那我花錢請專業的家教來幹嘛?你以為錢很好賺是嗎?』

       被韋太太這麼一說,韋隆凱完全不知道該回什麼了。

      『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好好的在家念書!』韋太太警告的說:『你姊姊已經送去美國唸書了,人家都羨慕我們把姊姊送去美國留學深造,我們卻要花錢讓她出國去唸!我花出去的錢都心裡在淌血,難道你要像你姐姐這樣?』

       韋太太的話重重的打了韋隆凱一擊,目前這個局勢,他絕對不能跟韋太太爭執,否則他連大門都不能出一步。

     『媽媽希望你好好的用功讀書!你如果不用功讀書,你以後就要去外面大太陽下工作,跟那些學歷低的人一起做工!』韋太太的一字一句都充滿著警告。

      韋隆凱帶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房間,他關上了房門,靠在門上,搖著頭說:『老天!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放過我?』

      韋隆凱感到迷惘,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於是他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從抽屜取出信紙,拾起一支筆,在害怕的心情寫下了這封信:

 

     Mango

      媽媽已經下了禁足令!我和你見面的機會又多了種種阻礙!這並不能擊碎我的心,愈是種種阻礙,我就愈想盡辦法來見你!我說過:『只要我們沒有分開,那就請你握住我的手,不要鬆開。無論有多短暫,也請你緊緊握住,無論生死聚散,我都與你相依。』

      所以Mango,命運把我們帶往哪裡,請你要緊緊抓住我的手,不要放開!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從我們第一次相遇開始就註定這個緣份,我願和你生死共,我願和你至死不離!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願地久天長,攜手終身!

                                                                  凱

 

 

       韋隆凱寫完給韓尚錫的信,他把信紙折好,裝進信封裡,再用膠水黏好信封口。他不禁的落下了眼淚,抬起頭來望著天花板,他沒有思想,只是靜靜的望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才漸漸的恢復思緒,他的目光慢慢的游移到桌上的信,他在思考該什麼把這封信交到韓尚錫手上,唯一的辦法還是必須只能透過楊博勳幫忙了!

       夜幕低垂,家家戶戶點起了萬家燈火,廚房裡傳來燒飯炒菜的香味,是到了晚餐的時刻了,奶奶上來韋隆凱的房間,在房門外輕輕的敲了門:

      『寶寶!寶寶!下來吃飯了!』

       房內無人應門,奶奶低頭看了房門的門縫,不見房內幾許光亮,奶奶心想這孩子在睡覺?還是出了什麼事情?讓奶奶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突然房門開了,房內還是黑漆漆的,把奶奶嚇了一大跳!奶奶從走廊外的光線看見韋隆凱坐在床沿邊,整個人像個喪屍一樣,沒有聲音,沒有靈魂。奶奶驚慌的把房間的電燈開關打開,驚愕的說:

     『怎麼不開燈呢?烏漆麻黑的把奶奶嚇的魂都要跑掉了……』

       韋隆凱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坐在床邊發呆,沒有理會奶奶的回應,他目光怔怔的看著牆上的海報,是日本名勝景點琴浦町的觀光勝地『鳴石之浜』,看著這張海報畫面就像隨著海浪退去的石頭將滾動而發出咕鹿咕鹿的聲音,他突然想起瓊瑤電影『浪花』插曲是這麼唱著:

    『來時春已老,去時花謝了,莫為春嘆息,莫為花煩惱,給我有多少,只有你明瞭……』這首歌的情境,相見時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的無奈與妥協,好比韋隆凱現在的心情。

   驟然間,韋隆凱就聽到樓下傳來韋清和的聲音,韋隆凱走到門邊,就聽到韋清和夫婦倆在爭執:

    『妳不是最會教孩子?已經送一個去美國了,樓上的再不用功,我就把他送去唸軍校!』

    『軍校?我不同意,你也知道隆凱從小就耳朵不好,你把他送去唸軍校不是在讓他被欺侮?我可不想讓我的孩子去受這種軍人教育!』

      韋清和怒視著韋太太,韋隆凱從樓上下來,他看見父親母親,韋隆凱說:

     『爸,你認為我要送去唸軍校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和媽認為我應該要去給軍隊來教育我?那麼我送去唸軍校,是不是可以減少你們的負擔……』

         韋清和沒有說話,他看著自己的小兒子,那雙眼睛彷彿在訴說無言的抗議,韋清和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心裡沒有要把兒子送去唸軍校的意思,礙於身為父親的尊嚴,他怒沖沖的說:

     『對!我有意把你送去唸軍校,我要讓軍人來管理你這個臭脾氣,讓你去吃點苦,才會成長!』

     一旁的韋太太聽了完全不能接受,她擋在韋隆凱面前,說:

      『我不許你把隆凱送去軍校,你敢這麼做就試試看!』

     奶奶見這一幕,急忙下樓走到客廳,奶奶說:

      『清和,你這是幹什麼呀?你已經送走一個去美國那麼遠,你還要再送走一個小的?是不是連我這個老媽子也乾脆送去養老院好了,也省得你們頭痛!』

   『媽,您在說什麼?我送您去養老院幹嘛?』韋清和說,面對自己的老母親,他根本沒輒。

  韋隆凱看著自己的父親母親,又看著奶奶,他的心就像北極的寒冬,被凍的沒有心跳。他閉上眼睛,這個家給他無形的枷鎖,不只無形,更是種種壓力。他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但至少,他還有個救兵,他最敬愛的奶奶,不論發生什麼事,奶奶總在隆凱身邊,給他一個堅強的後盾。

   『既然這樣,你就不許再說要把寶寶送去軍校,我就當說沒有這回事!』

      『媽,您這是……』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誰也別休想動我的寶貝孫子一根汗毛!』韋奶奶轉向:『還有雅涓,我知道妳在隆凱身上付出很多心思,但也別把孩子逼到牆角……』

   『媽,您不知道?這孩子的成績,根本進不了好大學啊……』

   『管它國立的還私立的?他一樣都是我的乖孫,妳如果還在意名校,那妳也把我這個老人家送去佛光山好了!』

     『媽……』韋太太被堵的啞口無言。

   『奶奶您不用護著我,』韋隆凱繞過韋太太的身子,他說:『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我知道我從小到大都讓你們大人操心,我知道你們都保護我不讓我受到苦,可是我已經十七歲了!』韋隆凱說:『如果爸媽想把我送去唸軍校,我沒有第二句話說!』

     韋清和聽了,平下氣來,指著韋隆凱說:

   『都別再說了!你好好考大學!』

   『他本來就要考大學,都要升高三了!』韋太太插話說。

   『妳的意思是說我沒有關心孩子?』韋清和轉向韋太太。

   『你整天都和你那些酒肉朋友去喝酒,你有花多少心思在孩子身上?』

  韋清和感到失光落彩,轉身進飯廳:

    『好!妳最會教孩子!』

   韋隆凱看著父親韋清和氣沖沖進飯廳的身影,又看著韋太太孤零零地攙扶著沙發的神情,奶奶憂心忡忡的搖頭苦惱,韋隆凱看著這一幕,他想起徐志摩有一首『生活』的詩是這樣的:

 

       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

           一度陷入,你祇可向前,

         手捫索著冷壁的黏潮,

          在妖魔的臟腑內掙扎,

          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滅更有什麼希望?

  

        是的,除了消滅更有什麼希望?韋隆凱對未來還能抱存著希望?

        奶奶嘆著氣,搖搖頭說:

      『你們吃飯吧!搞的家裡氣氛亂糟糟的!我沒胃口吃飯!』

      『媽,』韋太太走過來扶住奶奶,她說:『您何必這樣啊!當心壞了身子!您放心,我絕對不允許清和把隆凱送去軍校的!』韋太太如此說著:『您也知道他的話都是氣話,況且隆凱都要高三了,我怎麼可能讓孩子去唸軍校!』

       奶奶蹙著眉,奶奶說:

      『最好是這樣!家裡的老大老二都不在家裡,整屋子都沒有熱鬧感,說什麼我也要留小的陪在我身邊!』

        韋隆凱看著奶奶,奶奶的願望讓他覺得慚愧。

      『奶奶,對不起!讓您這麼挺我,我可能會辜負奶奶對我的期盼了……』韋隆凱心裡充滿歉意的想著。

      『以隆凱現在這個程度,我必須幫他加強術科的補習,』韋太太望著奶奶說:『隔壁九號陳太太的兒子女兒,高中畢業後就考上成大和交大,我們家只有陞凱考上台大,莉婷又剛送去美國,會考上哪間大學我們都還不知道呢?而隆凱還有一年的時間,無論如何都要放手一搏試一試吧!』

        韋太太的一席話讓韋隆凱沒有進退的空間,他的心如死灰,語氣帶著悲涼的說:

      『如果媽媽認為這樣的安排是對的,那麼我考上大學後妳就別再管我!』

      『我希望是這樣,』韋太太截鐵斬釘的說:『如果你自己夠努力一點,我就不會操這個心!我只希望你用功認真讀書,別讓我們失望!媽媽不會害你,我們都是為你好!等你考上大學,你要幹什麼我都不會管你!』

       韋隆凱衝口而出的說:

      『好!我會記住你這句話!』

        奶奶走了過來,伸手握住韋隆凱的手,奶奶開口說:

      『乖孫,你媽都這麼說,你就拼給她看!奶奶給你加油!奶奶十分百分千分萬分的支持你,你就考給他們看,別讓他們看扁!』

        韋隆凱望著奶奶,忍耐的沉默,僅管心中充滿悲切和無奈,最後他打破沉默說:

      『奶奶,我知道了!』

      『嗯,這才是我的乖孫!』奶奶輕摸著韋隆凱的臉頰,臉上才浮現笑容。

        好不容易安撫了奶奶的情緒,奶奶才釋懷了些,他扶著奶奶進飯廳吃飯。一家人在飯廳吃著飯,氣氛仍然還是一樣的凝重,韋隆凱看著眼前的父親,不發一語的吃著飯,回想起同樣的場景,姐姐莉婷也曾經在這個位子吃著晚飯,只是景物依舊,時事已非。

       吃過了晚餐,韋隆凱上樓回到房間裡,他坐在書桌前望著書本發呆。他想到韋太太安排的一切,讓他心中帶著許多的不滿,他心裡的有股排山倒海的抗議:

     『我一定要逃離這個家!我不想被擺佈這樣的人生!』

       韋隆凱才抗議完,正巧韋太太上樓來,她站在韋隆凱的房門口,手端著水果盤,臉上仍然還是嚴厲的望著韋隆凱的背影,韋太太心想這孩子也承受不少壓力,但她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將來前途。韋太太不由自主的走了進來,把水果盤放在書桌上,像一般往常的語氣說道:

      『不要老是望著空書桌發呆,趕快把書本講義拿出來看書,你這樣要怎麼考大學?』

        韋隆凱不回應韋太太的話,默默從一旁取出電子學參考書攤開在桌上,這一打開書的動作發出了一些不悅的聲響,讓韋太太看了相當難過,她忍著情緒,退出了韋隆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在門邊偷偷的拭淚。

       菲傭芮咪正巧從上樓來,見到韋太太拭著淚水,她過去輕輕的安撫:

      『太太!您在哭!太太不要哭!』

      『芮咪,』韋太太滿臉淚水,搖搖頭說:『孩子的翅膀硬了,有一天他們也會飛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誘惑太多,哪個為人父母不擔心孩子?不擔心?』

       門裡門外,兩個世界。門內是不想受命運的束縛,門外是期盼子女有成就,如此尖銳的親子衝突如何緩解?韋隆凱唸書唸到累了,他靜靜的閉了一下眼睛,他回想起自己在課業成績上遇到挫折時,他需要關愛的時候,只有分數和棍棒;當他需要理解的時候,只有指責和怪罪;當他需要一個擁抱的時候,只有疏離和冷漠。
  

        韋隆凱在夢境中,他夢到他和韓尚錫身處在兩條不同的船上,他看見韓尚錫蒼老很多,像個五十歲的中年人,淚流滿面與他揮揮手。韋隆凱驚愕的喊叫,不論他怎麼喊,兩條船不會彼此靠近,而是距離愈來愈遠,一直看不到韓尚錫的船影蹤跡,韋隆凱這才驚醒過來,他看著天花板,目光轉向房內四周,不是在海上,原來是個夢!他額上冒著冷汗,詫異怎麼會夢到這樣的怪夢,把他整個人夢的汗流頰背,背後都濕了一大片。

       換了乾淨的T恤,他去浴室盥洗後,出了房間下樓去。客廳空蕩蕩的,他走進飯廰也不見韋氏夫婦的蹤影。廚房只有芮咪在流理台前刷洗著平底鍋,韋隆凱問:

       『芮咪,我爸、我媽呢?』

       『先生、太太帶阿嬤去台南了!』芮咪用不標準的中文說,她突然放下手邊的鍋子,用手擦了抹布,走到餐桌前,把一封信交給韋隆凱,芮咪說:『太太說你起床後,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韋隆凱接過那封信,他打開了信封,取出一封信,筆跡是韋太太的字,韋隆凱閱讀了這封信:

 

      隆凱:

         媽媽會寫這封信給你,心裡卻是傷心而難過!

            我嫁來這個家的時候,我才二十一歲,比你大姨早五年結婚!當年我為了要減輕家裡負擔,嫁給你爸爸。你爸爸年輕時候是個運動選手,也曾經為國家參賽,也因為這樣我欣賞你爸爸的才華,在他運動生涯退役下來選擇跟他結婚。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嫁給你爸以後,卻是我人生痛苦的開始,我以為我嫁來這個家,從此以後相夫教子。殊不知道你奶奶年輕的時候跟會,被倒了台幣四十萬元,當年的舊台幣相當等於買一棟透天的房子。而你爸爸身為長子,下面還有一些叔叔姑姑都要養,家裡很多事情都需要開銷,他扛起奶奶的債務,挺而走險踏上不歸路,走私生意被保安大隊抓到入監,當時你哥哥姐姐都已經出生了,我又懷著你,手無寸鐵的為你爸爸打官司,當時你爺爺有一個很特別的職業,叫做『司法黃牛』,我懇求你爺爺救你爸爸出來,當時我苦苦哀求你爺爺,你爺爺居然要我拿出錢來救你父親,把我愣住了!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的爺爺是個眼見為開的人,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救,我只好帶著你年幼的哥哥姐姐和肚裡的你,離開了韋家,把你的哥哥姐姐帶回外公家,我拋頭露面挺著大肚子為你父親打官司!

         在你出生三十九天後,你父親確定入監,被送去大寮監獄,當時的我孤零零的生下你後,韋家的人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看過我,只有你奶奶偷偷來看我,她心中有許多的愧疚,連我坐月子都沒能坐足,就必須張羅你爸爸的飯菜,背著強褓中的你,坐公路局的車子幫你爸爸送飯!僅管當時你爸爸的事情已經發生,我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看著你們這三個孩子,我只能強忍淚水,化作堅強,扛起這個責任把你們帶大,不讓你們受到一點苦,因為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後不要像他父親那樣,被人瞧不起!

          我也不是一個盡責的母親,一場高燒意外,讓你從此背負著耳疾的人生,但我對你的愛絕對不會比你哥哥姐姐少,你姐姐曾經抱怨我對你的偏心,我也跟你姐姐說,你的耳朵不好,做姐姐的要多對弟弟包容點,我誰都沒有偏袒,一樣都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你也別嫌媽媽管你嚴格!媽媽是怕你趕不上別人,所以對你的期望很大,而你是不是也給自己定一個目標呢?  

          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媽媽支持你的決定!

                                                                           媽媽』

 

        韋隆凱閱讀完韋太太寫給他的信,他今天才真正明白,原來家裡發生過那麼多事情,他才真正了解家裡的過去。他紅著眼眶,想到昨晚對母親的態度,讓他覺得自責與難過,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雙手抓著頭髮,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

      『我輸了!我輸了!我妥協了!』韋隆凱慢慢的抬起頭來,整個人站起身來,跑向樓上房間去。

       倉促中,他帶著寫給韓尚錫的信,悄悄的下了樓,趁芮咪不注意的時候,他打開大門,騎著單車溜出了家裡。

       他在路上的電話亭撥打了韓尚錫的B.B.CALL,韓尚錫很快的回應他了,他們約在澄清湖的富國島涼亭。韋隆凱頭靠在涼亭的紅柱子,看著湖面的波光粼粼,空氣寧靜的連遠處的鳥鳴聲都聽的到,許久,韋隆凱打破了沉默,他把信拿給韓尚錫,韓尚錫看完韋隆凱寫給他的信,他說:

     『小凱,你媽媽或許有她的用意,你先忍耐這一年,我去台北還是會跟你聯繫的。』

     『計劃趕不上變化,不是嗎?』韋隆凱淒然的說:『我真羨慕會唸書的人,怎麼唸都能輕鬆考上大學。』

     『小凱,你一定會考上的!』韓尚錫按住韋隆凱的肩,他堅定的說:『就像你一直鼓勵我升學,我現在也保送上了體育學院,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要一起拼一個未來,所以你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我們不要讓別人看扁,要跌破他們的眼鏡,讓別人去羨慕我們的幸福,為了我們的將來,努力好嗎?』

      『我好害怕!』韋隆凱哽咽的說:『我好害怕失去你!』

     『乖,』韓尚錫把韋隆凱擁進他的懷裡,安撫的說:『無論命運把我們如何擺弄,我今生認定你是我唯一的摯愛!』

       韋隆凱聽了,緊緊的抱住了韓尚錫。他今天早上看了母親寫給他的信,他沒有勇氣告訴韓尚錫他的家庭故事,他不敢告訴韓尚錫,他有一個坐過監牢的父親。

      『我八月底就要打包行李準備上台北唸書了,如果我寫信給你,我再請我的好友姜泰煥幫忙轉交給你!』

      『Mango!Mango!』韋隆凱這麼一喊,他知道他和韓尚錫見面的機會不多了,而他現在卻只能和韓尚錫相處最後的溫存時光,未來的一年中,他要面對聯考的苦戰,韋隆凱不捨的說:『我真希望時間就此停住,我好害怕分別!』

        韓尚錫親吻了韋隆凱的臉頰,然後深深的一吻。

      『小傻瓜,又不是不能再見面了,我只是比你早一步先北上去念書,等我安頓好一切,再換你上來,這樣我們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一起生活。』

     『Mango,我真希望拋下一切跟你走!』韋隆凱凝視著韓尚錫,他的眉毛,他的雙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一切一切,從第一次初相遇在籃球場上,高屏鐵橋的跨年,天台上的點點滴滴,每一個回憶都讓韋隆凱內心洶湧。

      『別這樣!』韓尚錫在韋隆凱的額頭深深一吻,他說:『一年很快就會過去的,你要把想念我的心化作力量,好好的拼一場聯考,到時候你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我會去接你,然後我再帶你好好的逛台北每一個角落。』

       韋隆凱嘴唇顫抖,他埋在韓尚錫胸口,他很怕在韓尚錫面前掉淚。

      『乖,』韓尚錫撫摸韋隆凱的頭,安慰的說:『我們都要把忍耐化作力量,把想念化作能量,只要我們都心繫彼此,熬過了那個難關就是我們的幸福到來,不是嗎?你自己也常常鼓勵我,總是在我低潮的時候給我加油。現在換你需要支持,我身為你的愛人,是不是我也該給我的最愛支持呢?』

       韓尚錫這麼一說,讓韋隆凱心裡無數的感動。

     『Mango,你總是給我信心,我害怕讓你失望……』韋隆凱咬著嘴唇。

     『所以你不能讓我失望啊!』韓尚錫望著韋隆凱說:『知道嗎?』

     『好煩!好煩!』韋隆凱幽幽的說?『為什麼要用聯考分數來決定一切?』

     『小凱,我知道你的害怕,但是你一定要堅強起來,』韓尚錫抓住了韋隆凱的肩膀,他繼續說:『我會等你!我在台北會安頓好一切,到時候我們再一起慶祝,好不好?』

     『Mango,萬一……』韋隆凱的聲音顫抖,心情起伏很大,他非常對自己的未來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無力的說:『萬一……萬一我考到不是台北的學校?怎麼辦?怎麼辦?』他蹲了下來,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情緒,大聲的哭了出來,他這陣子以來家裡的壓力給他太大太大了!韋清和的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韋太太對他的期望,他沒有哥哥陞凱優秀,沒有姊姊莉婷聰穎,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奮鬥。韓尚錫蹲了下來,拍拍韋隆凱的背,輕聲的說:

      『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韋隆凱哭泣著:『我真的好害怕夢會破滅……』

       韓尚錫輕輕拍韋隆凱的背,給予他溫暖。

      『就算不是台北的學校也沒關係啊!』韓尚錫安慰的說。

     『不不不!你不懂!』韋隆凱一連疊聲的回應:『我若考不上台北的學校,我等於我辜負了我們的未來,我就不能天天見到你了!萬一如果……萬一如果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韓尚錫聽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內心也是莫名的痛,雙眼也開始紅了起來,眼眶卻感覺淚水在打轉,但他還是忍住了。他站了起來,從口袋裡取出香煙,慌亂的情緒讓他需要點燃香煙鎮定心情。他過去曾經失去了東賢,現在他自己也很擔心會不會又要再度失去隆凱?煩亂的情緒讓他取出腰間的鑰匙圈,那把鑰匙圈是附著瑞士刀的,韓尚錫打開了鑰匙圈,伸出了手腕,準備一刀割下去!

     『Mango!不要!不要這樣!』韋隆凱突然起身,驚叫的從後面抱住韓尚錫。

     『我們都沒有未來了!那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韓尚錫痛苦的說。

       韋隆凱緊緊的抱住他,滿臉淚水的,痛哭流涕的緊緊抱住著韓尚錫,阻止韓尚錫做出不理智的動作。他害怕極了,他真的不能失去韓尚錫,他哽咽的說:

     『我努力!我努力!我拼了命也要努力考上!』

    『小凱!』韓尚錫流著淚,他深情的說:『我們都不能失去對方,我們都要緊緊的抓住對方,不能放手!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是的!是的!我是你的!』

      韓尚錫突然想起曾經東賢寫過一首詩『鴛鴦枕』給他,他不由自主的唸了出來:

 

     『肝腸寸斷

      不如死一回吧!

      窗前的月輝

       斑斑駁駁。

       淚水是蜷睡的臂枕。

      失眠的山雞,

      夜裡來啼哭。

      鴛鴦枕

      去了哪裡?

      曾經共眠過的鴛鴦枕邊

      也有過「海誓山盟」。

       在春日山丘的山麓上

       啼鳴的布穀鳥

       亦是我的愛,我的愛

      好好哭吧……

      鴛鴦枕

      去了哪裡?

      窗前的月輝

        斑斑駁駁。

  

        鴛鴦枕,這是韓國詩人金素月的詩『鴛鴦枕』。曾經東賢寫過這麼一首詩給韓尚錫,當時的他不明白這首詩的含意,以為東賢就是愛寫些詩給他,如今他終於明白這首詩的意思,他的內心痛楚著。天邊的黃昏投映在碧綠色的湖水,又是一天即將過去的時刻了,而他和韓尚錫的甜蜜時光不多了。韋隆凱仍抱著韓尚錫說:

     『Mango,我永遠是你的愛!你的愛!』

       韓尚錫轉過身來,他托起了韋隆凱的眼頰,望著韋隆凱說:

      『小凱,我愛你!』

       他們在涼亭下擁吻了起來,亭外的世界彷彿像是靜止了一樣,沒有紛擾,沒有外界的壓力。他們就是這麼的激吻著,韋隆凱自己也知道,這一吻別,不知道何時再相見了!

      『我們該回去了!』

       韓尚錫看了手腕上的錶,他說:

      『時間也晚了,小凱你回去不會被罵?』

     『你放心,我知道要什麼應付我爸媽的!』

       離開了富國島,他們走出了澄清湖的大門,夕陽餘輝照射他們倆的身影,卻有股淡淡的離愁。

     『小凱,回去以後好好用功念書!』

     『Mango,我們即將分別,要說的話太多太多,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我愛你!』韋隆凱忍住眼淚,他望著韓尚錫說。

     『我也愛你,小凱!』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韋隆心裡的聲音說:『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合,我能留給你的,有我的默默的祈禱:願你一切保重!』

       韋隆凱牽著他的單車陪韓尚錫走到機車停車場,韋隆凱說:

     『Mango,等一下我們在路口就此道別!離緒千種,期待著重逢那天!』

      『小凱,我會等你上來的!』

      韋隆凱沒有說話,他的情緒已經快到頂點,情緒壓抑著。

      直到他們在路口分別,韋隆凱騎著單車回家,一路上淚流不止。

      一年後,四技二專將寄發成績單的日子。

       韋隆凱心裡充滿著不安,關鍵時刻在於他未來的命運,楊博勳和吳鴻義找他出來去看電影,他們去新崛江戲院看了一部西洋電影『MIB星際戰警』由湯米李·瓊斯及威爾史密斯主演。楊博勳和吳鴻義開心的看著電影,韋隆凱卻沒有心思觀賞每一片段,他心裡忐忑不安,這次放榜決定他的命運。

       後來他們看完了電影,準備各自回家,他和楊博勳後來在覺民路口各自分別,直到他抵達家裡的社區,把單車牽上來進了中庭,牽著單車往家裡方向走去。韋隆凱開了庭院的門,一進來就見到奶奶在門口,奶奶見到他皺著眉,似乎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他有點害怕,把單車停好後,戰戰競競的進了大門,見韋太太在客廳等著他,聯考放榜成績單,攤在客廳的桌上,韋太太那雙嚴厲的眼神,冷冷的說:

     『成績單已經出來了!你考這個是什麼分數?你落榜了知不知道?』

       韋隆凱聽了,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他癱軟在地上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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